由開場到落幕，畹華大悲(伯)言猶在耳的紙枷鎖，一直牢牢、緊緊地栓住戲裡
戲外的角兒及戲癡們。
「梨園牢籠中，舞台是畫地自限的藩籬，下九流的伶子則是難以撼動的宿命。」
倘若知悉以上總總仍舊破釜沉舟地要演，就得在方寸之台上扮出京劇底蘊藏不
住的耀眼！
邱如白講演時開門見山抨擊陳舊傳統路子的弊病，乃是處處窒礙、無法在窠臼
中揮灑出至真至情摯愛，少年梅蘭芳騷動且不安於守成的靈魂遂鼓起了共鳴。
於是柳迎春不甘以背影相對，而是轉頭唱出睽違夫君十八年的情思；於是畹華
一如年輕氣盛該有的朝陽初昇，一句「謝謝爺爺栽培」，接下與十三燕以座兒
人數打擂的挑戰。
第一場大敗讓畹華再無牽掛與忌憚，以打破祖宗家法的《一縷麻》扭轉乾坤。
眼看大勢已去卻仍舊提著尊嚴與風範的十三燕，壯士斷腕地以最珍貴的慈禧御
賜黃馬褂，換取《定軍山》黃忠的出場機會。畢竟薑是老辣，縱然此時的景況
已有著「一去不復返」的淒厲，十三爺爺還是堅定說出那句：「輸，不丟人；
怕，才丟人。」
轟然一聲人影紛踏，老而彌堅的黃忠身段依然非凡、扮相還是三分入木，但瞪
大的眼眸見到的，卻是曾經滿座如今樓空的席位，當他繼續霸氣橫眉地傲唱出
角色「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果敢滄桑，依稀彷彿聽到他內心深處那聲嘶力竭卻
如鯁在喉的蠟炬成灰。那一剎那間，戲台上十三燕的瞳孔與戲台下的戲外的我
的瞳孔，同時濕潤了起來。(這一段絕對是《梅蘭芳》對我最有殺傷力的一幕)
十三燕最終無法掙開伶人宿命的紙枷鎖，只能在葬身於殘酷戲子生涯前將希望
寄託給畹華。
當畹華兢兢業業捧著十三爺爺交付的使命，肩頭上還扛著邱如白、福芝芳甚或
是千萬戲癡的殷殷期盼，即便梅蘭芳衝出國境之邊，在紐約百老匯劇場中獲得
滿堂喝采，環繞身邊癡狂顛迷的氛圍益發高漲，宿命的紙枷鎖更把他深深綑綁
，讓他希冀在孟小冬身邊喘口氣也不可得。
「畹華是梅蘭芳，但是梅蘭芳卻不只是畹華。」
日軍攻陷後，畹華堅持著不卑不亢的伶人尊嚴，這是十三爺爺臨終前的託付，
也是大悲(伯)那封橫亙畹華一輩子的信裡頭交代的。「梅蘭芳應該不朽？」當
戲台上的梅蘭芳與戲台下的梅蘭芳無法一心，而國家情操凌越藝術表演，這才
赫然發現，那具難以掙脫的紙枷鎖，除了牢牢地拴住畹華、邱如白以及因梅蘭
芳而群聚的影癡們，更緊緊地箍住自《霸王別姬》後經典難再得的陳凱歌導演。
話雖如此，但《梅蘭芳》這個難以掙脫的紙枷鎖，還是讓戲台下的戲外正看戲
入迷的我飄然走入桎梏，沉吟再三、低迴不止。(猶以少年梅蘭芳為最)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