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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黃色的豔陽毫不保留地照耀著,一群在畫滿白線的紅水泥石子地上
不停跳躍、汗流浹背、擁有古銅色肌膚的小伙子們;畫面呈現快轉,我
操控著橘紅色的籃球穿過重重防守的灰色人牆,踩著因我呼嘯而過流動
不已的空氣昇起,旋轉的球兒從我指尖挑出,在湛藍的天空下畫出一道
宛如彩虹般完美的拋物線,應聲入網。』

這一幕,是從居仁國中外操場開始,在我人生中上演不輟的戲碼。



當年的我,並非一見鍾情地愛上這顆後來讓我沉浸在熱戀幸福中的籃球
,而是某次因緣際會下的朝夕相處後以致日久生情。


第一次主動搭訕這顆籃球,是在國小某次體育課測驗的逼不得已下,厚
著臉皮對這個素昧平生的籃球上下其手,甚至還一再地用雙手去侵犯籃
球的肌膚,只可惜年幼無知的我無法欣賞到籃球的優點,也就培養不出
任何值得說嘴的感情。

也不是沒耳聞過喬丹大神的名號,還曾不小心轉台瞥見台視傅達仁時期
的夢幻一隊比賽,可惜當時我是個一丁點籃球規則都不懂的超級大外行
,怎麼也想不透,電視裡面那一群外國人為什麼對那顆球如此執著。

上了國中後,很多同學都對籃球視如己出,跟籃球半生不熟的我很難打
入同學們建構起來的少年籃球夢,經常都像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直到我遇上了櫻木花道這個狠腳色。


在我這個七年級頭、六年級尾的世代中,與籃球談戀愛而沒看過《灌籃
高手》這部經典漫畫的人,就好像國民黨不泛統、民進黨不泛獨,僅餘
的一點熱血沸騰精神都蕩然無存。

我與籃球難分難捨的感情,也全都因為這部漫畫而啟其濫觴。


猶記得在某年國中大露營的遊覽車上初次看到《灌籃高手》的悸動,這
令原本對籃球提不起興趣的我,竟開始自動自發地每週定期到籃球場去
報到,向稍長我五歲的表哥討教,如何追求乃至於進一步和這個當時逐
漸風靡全台灣青少年的籃球建立深厚情誼。

國三那年,神奈川的湘北隊打破山王工業的不敗神話,流川楓選上日本
國家代表隊,櫻木的頭髮長了些背傷好了些,仍舊自信滿滿地當個天才
,但《灌籃高手》卻落幕散場,令無數深愛籃球的少年扼脕和驚嘆。

幸好我還有芝加哥公牛跟宏國象,還有 Micheal Jordan 和鄭志龍,不是
只能在鬥牛的時候假想自己是會投外線的宮城良田,還可以目睹這些球
技登峰造極的高手,見血封喉、三步內直取敵人上將首級的精采身手,
享受到籃球更璀璨亮麗的一面。

升上高中後,我一度嘗試想近水樓臺地加入籃球校隊,卻因身材過於袖
珍而被擋於夢想之門外,不過我並沒有放棄這個念頭,仍舊在每個假日
沈溺流連於球場,每週都甜蜜地膩在一起,揮汗享受籃球的魅力。

而我的目光,也逐漸轉移到 Allen Iverson 和周俊三這些更接近我身材
的後衛上,希冀著自己也能和籃球發展出這般美好的記憶(技藝)。


上了大學,終於如願加入夢寐以求的團隊,沒想到卻也成為當時的夢魘。

我身材原本早已處於極度劣勢,加上沒有足夠的全場比賽經驗、場上的
視野又不夠寬廣,傳接球還屢屢發生失誤,於是乎我在球隊第一年上場
時間趨近於零。也因此,原來缺少比賽經驗的我仍舊沒累積到什麼寶貴
的上場經驗,增加的只是一直坐在板凳末端上的屁股的溫度。



然而,最大的難堪和夢魘不僅只於此。


隔年球隊換了一個由美國歸台、新來乍到的教練 -- 韓逸平老師。在此
,得先好好介紹一下我可敬可佩的韓老師。


韓老師在國小時就從台灣到美國求學,「Stone」是老師的英文名字。

他從小就愛上籃球,常在紐約街頭與人鬥牛,他曾告訴我們,他本來是
想當球員的,可是他發現以他的身材根本沒辦法在黑人堆裡面生存時,
他把念頭動到了籃球教練這一環上。

老師攻讀紐約市立布魯克林學院的體育管理碩士時,就展現對擔任籃球
教練的高度興趣,除在校期間積極培養籃球素養,更在畢業後用大學時
打工存的錢,自費到美國各大 NCAA 名校去參加教練訓練營等,直接師
承名教練;或是向名校的球隊毛遂自薦幫忙球隊管理,趁機向許多美國
大學的名教練學習各種戰術和訓練球員的方式。

在那段時間內,老師像塊海綿一樣的吸收,他說在籃球世界裡,「懂得
越多,才發現自己懂得越少」,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我第一次在東華
上老師的「籃球教學訓練法」時,就被他帶到課堂上那一百多本厚重的
原文籃球書籍,以及抄的密密麻麻的戰術手稿嚇了一大跳。

老師花了幾年時間,在各個名校間偷師或直接拜師,並且在回台灣後,
把那些博大精深的戰術,用在我們這群大專盃甲三級的半路出家的球員
身上,此為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那幾年,老師在北卡待了最長一段時間,並在調教出 Micheal Jordan 的
Dean Smith 教練麾下學習各種博大精深的籃球觀念,並且也幫忙球隊訓練
,還曾經教導過 Carter 跟 Jamison。

因為老師還是比較喜歡與黃種人相處,在籃球戰術素養小有成後,就決
定回到台灣,發展他的籃球教練夢。

回台灣後,老師曾經擔任過屏東中學的防守教練,幫助金奕清和張智峰
、楊世豪、李豐永、尚韋帆那一屆拿下當年 HBL聯賽冠軍;同時也曾經
在中華職籃( CBA)尚未瓦解時的球隊裡,擔任翻譯與專門教防守的工
作,也有數次擔任各級中華男籃代表隊的助理教練或經理的經驗。

雖然在台北一直有很棒的助理教練職缺虛位以待,可是老師想到的是,
回到台灣後,一直沒有接觸過大學籃球,也沒自己當過總教練,所以他
決定到花蓮的東華大學,來磨練自己帶領執教球隊的能力。



來到東華後,老師就把他在美國所學的鐵血籃球治軍理念,原封不動的
帶給我們這群原本只是想跟籃球談個小戀愛的台灣球員。他還向我們承
諾,沒有帶我們在大專盃打出好成績,絕不會離開。


老師他帶著滿腔不知界線的熱血與濃濃的美式華僑口音,嚴格規定球隊
每天早上六點準時開始操練,內容是兩個鐘頭不間斷、高激烈高強度的
來回奔跑傳導投擲,而且不准遲到,即使是遲到一秒鐘,就是下午重練
兩小時,然後隔天早上的練球提早到半個小時,他都會陪著我們重練和
提早到。

我曾經和我當時親愛的室友兼隊友機八夆,一起在某次練球的早上睡過
頭遲到,不但當天下午老師陪著我們扎扎實實的多練了兩個小時球,隔
天凌晨五點鬧鐘依約怒吼時,我們倆立即就從宿舍溫暖的被窩裡面驚醒
,飆著腳踏車趕在五點半前抵達球場。

因為那時是深深的寒冬,五點出頭時太陽根本還未露臉,我跟彥夆兩人
就一邊發著抖坐在球場上拉筋,一邊抬頭張望著掛在整片黑鴉鴉黯淡天
空中的超大圓月。

不誇張,那顆月亮絕對我是有生以來看過最大也最不可能忘記的一顆,
那時候就我跟夆哥倆人,在偌大、寂靜無人又冷的要死的球場上拉筋跑
步熱身,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超級熱血的。而五點半的時間一到,我們那
個熱血est 的教練就開著車準時出現,他可是住在離學校有半小時車程
的花蓮市啊!


更可怕又可愛的是,老師在練球時間播放 AND1 的誇張街頭運球動作片
給全隊看後,居然要我們盡力模仿裡頭花式耍球的高難度動作,並且還
放話要是有誰可以在比賽中做出影片中的動作,就有獎金可以拿!

對我們這樣一群沒有太多大賽經驗的「非體保生」球員,對我們這樣一
支球技龍蛇雜處、觀念南轅北轍、默契支離破碎,才剛經歷禁賽之痛後
從新組合起來的青澀球隊來說,鼓勵我們盡可能地耍 Freestyle無疑是
自掘墳墓之舉,幾次分數慘不忍睹的友誼賽後,老師漸漸能夠理解我們
最缺乏的,其實是最簡單實用的場上概念,包括個人基本動作、團隊進
攻與團隊防守。

於是老師開始從空間概念、三人八字、防守十項等,灌輸最基礎的籃球
技巧和觀念給我們,我們也在比賽的經驗中摸索出最有效率的一套模式
,不再只是在於自己個人的表現,更關乎如何與隊友配合,能夠讓整個
團隊運作的更為流暢。

雖然在教練剛來的前兩年大專盃賽場上,我們一直無法衝破東區預賽、
晉級北區複賽,總是陷入敗多勝少的窘境。但在不知不覺中,我們全隊
卻早已把拿破崙曾說過的一句話當成心裡的座右銘。

「最克難的時候,也就是我們離成功不遠的時候。」




畢竟老祖宗也說過,事不過三;第三年,我們都誓言不再跌倒。



在三年場場的鏖戰經驗累積下,我也在食古不化的舊觀念逐步丟棄後,
找到一個開竅的轉捩點。


2003年暑假尾端,球隊照慣例到老師幫忙多年的新榮高中作移地訓練,
對著這一群體力旺盛的高中甲組球員,即便我們打的是高一個年齡層的
大專籃球聯賽,但僅僅是不能有體保生的甲三級,整體實力仍遜於新榮
高中的球員不少。

那年的夏天,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室內體育館內揮著汗練球,因為我親愛
的東華大學只有室外籃球場而沒有室內體育館。從高中起看 NBA、中華
職籃的夢想終於落成,我得以在不怕風不怕雨的體育館練球,即使一天
照三餐狂操猛練,每一餐都是整整兩個小時的汗如雨下,我也無怨無悔。

因為,我(何其有幸)擁有一位更無怨無悔百倍的好教練。


在新榮一場接著一場的練習賽磨練中,整支球隊的默契、鬥志與凝聚力
都一再地向上提升,而我的技巧與觀念也隨著團隊,緩慢但持續的漸進
-- 我逐漸具備控球後衛『成功不必在我』的無私精神,也開始理解貫通
『將在謀不在勇』的場上智慧。


暑假結束開學回到學校後,大夥的嘴角都隨著球隊戰力的起飛而上揚,
自信心和向心力也因為許多友誼賽的勝利益發旺盛激昂,我想那個時候
,隊中每個人的小宇宙都狂妄的燃燒著吧。

那一年的大專盃,我們使用著老師傳授的各種戰術、基本功、觀念,在
UBA 大專聯賽甲三級的東區預賽中勢如破竹,在北區複賽裡關關難過關
關過。

一同加入校隊奮鬥三年多的班底,終於在九十二學年晉級全國總決賽,
並在驚滔駭浪、艱辛萬苦中抱走全國八十八支隊伍中的季軍獎盃,老師
果然是一言九鼎的男子漢,帶領著我們打出當初曾承諾過的好成績,拿
下全國第三。(http://tinyurl.com/3j5ww

雖不是最令人滿意的結果,但我們都確實堅信老師賽後所說,我們是支
擁有冠軍品質的隊伍。

而當年最後那場爭奪季軍的比賽以一分險勝時,全隊興奮地又叫又跳,
把所有淚水與汗水與榮耀全抱在一起的場面,至今仍令我迴盪不已。

加入校隊三年的可貴經驗,不但讓我對籃球燃起日久生情的猛烈愛火,
也叫我愛上那群「不離不棄是我兄弟」的可愛隊友,更使我倍加尊崇「
團隊精神」這個萬變不離其宗的高貴信仰。

這一切的一切,最最感激的人,當然就是那位令我從此墬入籃球長河且
樂此不疲的韓老師。



非他莫屬。



上天捉弄人的技巧永遠是最高明的,隔年我就因為一場午後鬥牛的意外
,不小心將左腳的玻璃腳踝重重摔碎,拐杖足足陪伴我兩個多月,鬆弛
撕裂的踝關節韌帶,似乎已難以找回年輕時的彈性。


前年的我帶著腳傷踏入軍旅生涯,每逢放假各類中西醫診所便是我定期
報備之處,經過一段不算短的養傷時光後,我依舊不怕死的拖著老骨頭
,秉持孔子『樂從吾所好』的信念,到球場上去尋找最初那陽光般的心
情,也許沒了速度、沒了準度、沒了強度、沒了高度(早沒了),但是
我對於籃球那日久的深情,是一點也不會隨著歲月洪流的沖刷而減少的。


球場上的天堂是勝利,失敗是地獄(http://tinyurl.com/ydw2fl),但是,
有時候帶給人們喜悅歡愉的並不是永遠的冠軍,而是從谷底爬升,向上
追求勝利的過程。就像是鹿橋在《人子》一書中曾經說過的:『建造天
堂,恐怕比住在天堂裡還要快樂、還要幸福。』

我與籃球的這場戀愛當然不會永遠在天堂,不過我們都會一直感到幸福
,和快樂。





『昏黃的夕陽勉力擠出餘暉映照著,一群在許多斑駁白線的暗紅場地上
使勁跳躍、汗如雨下、打了各把年籃球的老頭子們;畫面慢速播放,我
被籃球操控著因而撞開設下重重防守的人牆,踩著肅穆莊嚴且隱含殺氣
的空氣緩緩躍起,安靜的球兒從我顫抖的指尖挑出,在晦澀不明的天空
下冉冉畫出一道幾近平行地表的拋物線,涮鍋後心不甘情不願的勉強入
了網。』

這一幕,將打從心裡,在我也許漫長也許短暫的人生,接續不斷的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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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y hard, play smart, play together, and have fun. ∼Dean Sm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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